每一个字都不该轻易滑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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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第五十八期（总第828期）

本文的写作背景可以参见前两天写的文章《》，今天的文章是系列之三。

今天来讨论一下【语料三】。

少年心事当拏云，矢志扬帆耕学海。

这是某班宣传海报的标题。你读出什么问题来了吗？

“少年心事当拏云”出自李贺的诗《致酒行》。

致酒行 【唐】 李贺 零落栖迟一杯酒，主人奉觞客长寿。 主父西游困不归，家人折断门前柳。 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，天荒地老无人识。 空将笺上两行书，直犯龙颜请恩泽。 我有迷魂招不得，雄鸡一声天下白。 少年心事当挐云，谁念幽寒坐呜呃。

“拏”后来写作“拿”，在《说文》中只收录了“拏”，而没有“拿”字。所以，在纸质书或者网上，常常可以看到“少年心事当拏云”和“少年心事当拿云”两种写法。《全唐诗》中李贺的这句诗写作“少年心事当挐云”。另外，这个“拏（拿）”还有一个异体字“挐”，在诗文中也比较常见。

“拏（拿）云”的意思是犹如凌云，比喻志向高远。“少年心事当拏云”的意思是“少年人应当有凌云壮志”，因为其美好的寓意，所以常常在学校的各种活动宣传海报中被引用到。

接下来的一句“矢志扬帆耕学海”乍一看也能理解是什么意思，从这句话中可以联想到诸如“长风破浪会有时，直挂云帆济沧海”，“书山有路勤为径，学海无涯苦作舟”等名句。但细琢磨就发现不大对劲儿了。说“扬帆学海”没什么问题，但说成“扬帆耕学海”就很奇怪。只有田才能耕，海如何能耕呢？

虽然在刘过的《书院》一诗中也曾把读书比作耕田，后世也延续这个传统，不过，那还是耕田，而不是“耕海”啊。

书院 【南宋】刘过 力学如力耕，勤惰尔自知。 便使书种多，会有岁稔时。

是要绕到“沧海桑田”这个成语上来吗？但那也是沧海变成桑田然后才可耕，海本身不可耕。所以，“耕”字用在这里非常古怪可疑。我以为莫不如直接借用“直挂云帆济沧海”中的“济”字，改为“矢志扬帆济学海”，更能说得通。当然，这只是用字的一种可能，也可能有更好的选择，欢迎读者朋友提出来。

王荆公绝句云：“京口瓜洲一水间，钟山只隔数重山。春风又绿江南岸，明月何时照我还”。吴中士人家藏其草。初云“又到江南岸”。圈去“到”字，注曰“不好”。改为“过”，复圈去而改为“入”。旋改为“满”。凡如是十许字，始定为“绿”。——《容斋随笔》

《容斋随笔》中的这段“荆公改字”的故事。小学老师在讲王安石的《泊船瓜洲》一诗时，一定会讲给学生听，大多数学生也耳熟能详。

（贾）岛初赴举，在京师。一日于驴上得句云：“鸟宿池边树，僧敲月下门”。始欲“推”字，又欲做“敲”，炼之未定。遂于驴上吟哦，引手作推敲之势，观者讶之。时韩退之权京兆伊，车骑方出，岛不觉得止第三节，尚为手势未已。俄为左右拥至尹前。岛具对所得诗句，“推”字与“敲”字未定，神游象外，不知回避。退之立马良久，谓岛曰：“‘敲’字佳。”遂并辔而归，共论诗道，留连累日，因与岛为布衣之交。——《诗话总龟》

苦吟诗人贾岛的这个故事也流传甚广，是“推敲”一词的语源。后用“推敲”指斟酌字句，反复琢磨。

郑谷，唐人也。僧齐己善诗，因携所为《早梅》诗往谒，云：“前村深雪里，昨夜数枝开。”谷笑谓曰：“‘数枝’已非早也，不若更为‘一枝’佳。”齐己默诵之：前村深雪里，昨夜一枝开。遽兼三衣叩地拜。自是，士林以谷为齐己“一字之师”。——《五代史补》

“一字之师”这个故事的具体内容，虽然知道的人不如前两个广泛，但大约“一字之师”这样的成语很多人是听说过的。

然而，这些关于“炼字”的故事，大多数时候，大约老师当成一个故事来讲，学生当成一个故事来听，不过都是蜻蜓点水而已。只是了解，没有实践，除了作为谈资之外，并没有任何用处。

虽然不一定像贾岛那样“两句三年得，一吟双泪流”，卢延让那样“吟安一个字，捻断数茎须”，但在语文教学中，培养学生的“炼字”意识非常有必要。有时候拿古人举例子，因为和学生相隔较远，可能并不容易打动他们。如果拿他们自己的文字举例子，就比较能激发兴趣。大家慢下来，多做一些讨论，在比较中看到文字运用的各种可能性，说不定会取得更好的效果。

学生在作文中常常会举大国工匠的例子，但那些对他们而言，也不过是一个例子而已。要通过日常的大量“炼字”实践，让他们慢慢意识到，原来在文字表达上也要践行工匠精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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